小时候在村子里,不知道信箱是什么样,父亲每次来信,下边的地址栏上都写着几号信箱。信箱在我眼里自然非常神秘了。后来我知道,父亲是在军工厂工作,不只是神秘,而且是保密的,是让人自豪的。
父亲先是在山西省大同市的一家军工厂,在我不到十岁时,响应支援三线的号召,去了另一个叫宁武的地方,信封上都是写着一号信箱。1969年春节过后,母亲拿着信封带我来到一号信箱,原来是在离县城近百里的深山沟中,一座没有围墙的现代化工厂。
工厂顺河依山,楼房厂房分散在两岸,延展十里。这里地处高寒地区,海拔约2300米,冬季气温零下20多度,风格外地猛,叫起来像野牛吼。父亲说这地方好,夏天没有蚊子。那里没有特别平的路,坡度大时要推着自行车步行。当时职工队伍又很年轻,人们并没有觉得苦累的受不了。1971年,母亲带着我们将户口迁至工厂,没有宿舍,两个家庭搭伙住。母亲在建筑工地干活,虽然很苦,但十分快乐。当时我留在老家,并不知道父母亲的生活状况,只记得有两年冬天,父亲带汽车来老家给职工买猪肉和大白菜。后来晓得那不产蔬菜,也不产小麦,这些都要从几百里远的地区采购。最令父亲苦恼的是,母亲和我们的户口是地方商品粮,只有百分之十的细粮,粗粮以红高粱面居多。1975年叔和我去看望父母,还要从老家托运上一袋面粉。
那年父亲还在二车间当车工,我们去父亲工作的车间。经过河沟的一个分岔,我们沿山而上,松树随处可见,松鼠和鸟儿自由自在地玩耍。步行约600米,车间到了。原来就是两个并排的山洞,机器都在山洞里,洞口有大鼓风机轰鸣。中午,职工们都自带饭菜,在锅炉旁边热一热就吃上了。后来父母去了财务科,又调入劳资科,因为勤奋好学,转成了干部。
尽管如此,工厂的基础设施、后勤保障非常完善,是当地人羡慕的天堂。医院、学校、商场等建筑规格,以当时的条件可与城市媲美。职工们的业务生活也不枯燥乏味,有的喜欢打球,有的爱好爬山,一些女职工则流行钩织桌围子一类饰物。当然,更多的人是在生活区边缘地带开了块荒地,种上土豆什么的。这里的砂石土适宜种土豆,毕竟粮食是最实际的。各家在楼间的地方搭起小棚,挖地窖,用于冬菜贮存。我父亲喜欢文艺,他买了一把二胡,一把京胡,一本《怎么识简谱》,每到星期天,我家常传出悠扬的音乐声。他还喜欢唱“样板戏”,常常用小铁梅的故事教育我们。他热衷于读书写字,订了《参考消息》,每日必读,对写字也极其认真,持之以恒地练字,至今我还保留着父亲早年的许多书信,那些工整漂亮的字迹,令我自愧不如。
父亲在一号信箱工作生活了十几年,改革开放后的1982年,上级决定工厂下马。职工们纷纷找门路,有的去了城市,有的回了家乡,父亲舍不得离开,我一家坚守几年后去了位于运城地区的另一家军工厂,邮政代号四号信箱。四号信箱在绛县中条山下,这里的气候条件比起宁武要好得多,老人家继续工作在三线,生活在不同的“信箱”中。
有所不同的是,父亲原先在一号信箱时,全国都处在贫苦环境中,而进入上世纪80年代中期后,地方经济越搞越活,军工厂越过越难。昔日的风光不再,职工们的生活显得艰苦,工资收入低于地方单位,子女上学就业、老人看病都极为不便。父亲却坚持认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又觉得和工友们一块待了几十年,人熟是一宝,不愿意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直到退休、去世,他一直都在四号信箱生活。
父亲在“信箱”中工作生活了一辈子,对人生一直持积极乐观的态度,特别是在晚年,眼看着厂子里的日子不好过,工友们为了生存各奔东西,他依然平和如故。前些年我去管涔山故地重游,瞅见废弃的工厂,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年热火朝天的生产场面,军工遗址已是管涔风情的一部分,它长久地留下了父辈的身影。
(作者单位:河北省无极县人民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