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父亲已经病得很重了,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好一阵才能止住。
但就在那时,父亲决定要为他打一套组合家具。因为他快要结婚了,准备在城里安家。
他不同意:“您都这样了,就别辛苦了。”“咋了,我咋样了?”父亲生气地反问。他知道,倔强的父亲从未向谁服过软,疾病也不能让他低头。他决定了的事,多少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带父亲去了省城几家大医院,专家都摇头,最后一位老专家说:“回家去吧,喝中药试试,也许有效果。”回家后,母亲每天给父亲熬中药,院子里总是弥漫着淡淡的中药味。
放在南屋的木匠工具已经很久没用过,刨子、锛、锯等等都已经生锈。父亲为它们一一上油打磨,使它们锃亮如初。可惜父亲已不是当年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干起活来大刀阔斧的那个男人了。他动作很迟缓,干一会儿就必须歇一阵。
还要杀树,这个活父亲已没办法完成。找来专门杀树的师傅,管了一顿酒,给了一些钱,请他把房前屋后几棵足够粗的槐树和榆树伐了。
剩下的活,父亲全是自己干,偶尔要母亲打个下手。父亲在赛跑,和那个叫“疾病”的猛兽。拉锯时,他就像灶房里的风箱,呼呼大喘气。下料、掏卯、刨木花……母亲拿着毛巾守在一边,毛巾是给父亲擦汗的,但她不时用毛巾抹一下自己的眼睛。
父亲给他做了椅子、立柜、橱柜、八仙桌、梳妆台,还有床,用了三个月时间。他将家具运到城里的新家。婚礼那天,宾客们对这些家具赞不绝口,说“用料扎实,样式古朴,如今不多见了”。
他婚后的第二个月,父亲去世,走时脸上还带着笑。
他将母亲接到城里和自己住。没事时,娘俩喜欢坐在父亲打的椅子上,默默眺望窗外。从身下的椅子上,他能感觉到父亲当年手掌的温度,相信母亲也能感觉得到。
父亲刚去世时,他感觉天塌了一半下来。那些日子,即使走在喧闹的人群中,他仍感觉像走在荒凉的沙漠上,身边空无一人。
如今,他常和母亲一起静坐。心里的那塌了一半的世界,正慢慢复原如初。就仿佛,父亲从未离开,这世界从未残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