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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回
2018-07-16 10:07:00  来源:

   生与死,善与恶,高尚与卑微,存在与消失……这是人们思考一生的必修课。   

  记得几年以前在一所综合医院里,妇产科的床位已经满了,必须在消化科借一个床位。旁边是一个女人,乱发,消瘦,每天被规定只吃流食。“她是一个定时炸弹。”医生温和地说。但我忽然意识到了他的冷酷的意味。那是一个以学术态度对待生死的专业人士,他似乎是塑料做成的。那女人也说,医生来了几次了,跟她说,她的肝出了毛病。而医生的解释则深入浅出:由于肝区硬化成一块石头,因此正常的回血被闭合,食道的血管被迫勃起。任何一点有棱角的食物都会成为引发血崩的导火索。她一边奇怪地拨弄着自己的输液管子,一边嘟囔:“就在那天早上,我一边骑车,一边吃了一个大煎饼……那血吐的,足有一脸盆……”她一边抱怨着医院的流食实在寡淡少味,这样吃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呢?!医院的窗帘是那些很乡气的艳蓝,挂钩掉下来一个,风一吹慢慢地鼓起来,鼓到极限突然一下爆破,然后“噗”地干瘪下去。谁的手机响了,彩铃的声音是一个搞笑的贫嘴说唱,快板书似的,说的是有钱了就吃两根油条喝两碗豆浆吃一根扔一根喝一碗泼一碗的故事。这样一个简单的情节在我看来简直触目惊心。

  我托人转回妇产科的时候是上午。我对她说,会来看她,剩下的饭票全给她。然而隔了一个中午我再来的时候,护士小姐正在忙碌地收拾东西。那个床已经空了。在那一个小小的空间里,显然这里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那些管子、仪器和被褥已经模糊,剩下的是流水线上的程序了。在这里,20岁的护士姑娘也已经被磨炼得非常的成熟和冷静了。只有那些蓝色的窗帘,仍旧风一吹鼓起来,然后鼓到极限又突然一下爆破、干瘪下去。仿佛诉说着回忆似的,不可捉摸。

  一个人忽然地消失,在风中被吹散了。

  也许一个生命的消逝,正为了另一个生命的诞生;也许一个生命的枯萎,正为另一个生命的丰盈。

  然后孩子出生。然而是必然的哭和笑,喜和悲,快乐和烦恼,成长和老去……春夏秋冬轮转,生命从头再来。

  那一团小小的肉,柔嫩的脚趾,两片花瓣一样的嘴唇,她的笑和愤怒,说不清楚的表情,还有她的不安分。她没有肮脏,她的便溺都是自然的,可以接受的。她第一次吟诗“宝宝长大了,可以吃豆了”!她狡黠地承认错误:“我以后再也不说‘笨蛋’了,我以后再也不说‘笨蛋’了,我以后再也不……”她把塑料球包裹在肚子里,很努力地生育。她说要跟辛德瑞拉的王子结婚。

  或许我们每个人都曾经,背着一个帆布包、穿着平底的鞋子走在新世纪的城市街道上。一个孩子,还没有看见前途的开端。它毛毛糙糙的,带着天蓝色,摆布在遥远的前头。不谙世事的孩子,头发光润乌亮的,眼睛黑白分明的,没有心事和负担的,带着孩子的笑容,带着孩子的心。他的脸是透明的,胳膊和腿是透明的,心脏也是透明的,像天空的颜色,像水的颜色,像田野上风的颜色——相信我,如果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孩子,就看他的笑容。绘画时,狗跑动的样子最难勾画,而人的笑容最难伪装。有人到了爷爷的岁数,笑容还是孩子,眼里闪着一簇狡黠的光,快乐从心底透露出来;有的孩子还是孩子的时候,笑容就已经老了,他们顶多算是“伪孩子”。

  没有人可以为生命的内在命名——那些生命的负担,以及它们所附带的拘泥感、重负感、焦虑感、紧张感,并非人生必须,它们才是生命的真正敌人。那些与它们有关的游戏,不过是多年以来公共意志的积习,由一些不知姓名的人发明、修订和完善。他们陆续死了,而你何必尊崇着他们的意志活下去?

  也许我们的表里往往运作着两种相左的逻辑,以至于误以为经过长期化装的那个人就是我自己——包括我们的执拗和错误,那都是最有生命感的。还有运动,食物、艺术感,速度。都是生命的礼物。我们的礼物里,还包括对违背生命初衷的那些垃圾的放弃。生命因此而简单、明朗和有活力。

  我们如同狂奔在时光跑道上,这个世界就是路边的那些迅速一晃而过的树。平庸的树会成为被速度拉直的横线条,好的树会留下印记。我们感谢这树,这岁月,这生活。

  编辑:王友浩